阿棉围巾

Take it slow.

【EC】Sunset in Cuba 日落古巴

庆祝一下合志解禁及完售∽非常荣幸能收到@海底螺旋藻 的邀请,也非常庆幸能和这么多优秀的老师一起产粮,顺祝藻藻生日快乐!(我没记错吧?)


Summary:在X-24向Charles伸出钢爪的时候,他身后站了一个可以控制磁场的人。

Attention:写这篇主要是为了填狼三万不在Charles身边的意难平。不完全是治愈向,但它里面依然会有爱,有回忆,和走到最后的陪伴。

 

-


只要你的血液内还含有超过0.01克的铁,就不要尝试惹磁力之主动怒,即便是年老的磁力之主也一样。

Erik在把那个钢架子丢出去的时候这样想,无可否认他确实老了。重力牵扯他的皮肤,摇晃他嘎吱作响的骨骼,抬起X-24的那个瞬间他能感到它们像被滚烫的铁水熬过。他血液里奔流的磁场业已随他老去,变得微弱而平静,不再能够呼应大地的脉搏。

但老去的君主毕竟是君主,铁钴镍是他的所有物,他荒蛮国度里的臣属;在他闭上眼睛之前,它们没有一个能够威胁Charles。

他对开走金刚狼的车毫无愧疚。Logan抱着昏过去的女孩,向他略一点头算作应允与问候。隔着被血染红的草坪,他看向黑夜里暮狼的那双眼睛,苍老、疲惫,镌刻着经年的干涸的血。生存是本能,闭上眼睛才是解脱。这么多年里,他头一次如此剧烈地与对方产生共鸣。他们都老了。

车子行驶上主干道。Charles被他放在后座,盖上了他能找到的仅剩的毯子。在差不多把X-24的骨头捏瘪之后他几乎是踉跄着赶向Charles,用掌心去探他的鼻端。Charles还有呼吸,他来得及时,他的老朋友身上没有明显外伤,只是受了惊,吐息变得浑浊而又粗重。他收回指尖,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是颤抖的。

Erik?黑暗里传来发颤的声音。

…我还以为你睡着了。万磁王偏过头去看一眼,把掌心搭在方向盘上。

我死了吗?那个声音安静了半刻,又叫了一遍,微弱得让人揪心。我是在梦里见到你吗?

是我。他本能说出很多个不字,但它们都堵在喉口,吞不下也无法吐出,只能凭借呼吸缓慢稀释。于是他固执的重复,加重语气。Charles,是我。

我想碰到你。

Erik感到心脏的内壁被一把铁质的小锉刀缓缓刮下来,阻隔氧气,堆积柔软碎屑,直到内里填满了钝重的疼痛。

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的。他把语气放缓,几乎像在哄一个孩子。现在,Charles,你需要休息。

我明天还会见到你吗?

不止明天。他攥紧了方向盘,掌心一片潮湿。后天,大后天,每一天。

 

头几天路程都还顺利,他们在向南走,空气干燥得令皮肤表面好像生出小刺。入目是绵延不断的沙地,空旷而单调,Charles盯着窗外看,看着看着就睡过去。

他的老朋友犯病时喜欢哼歌。走调,没头没尾,声调却柔和得和许多年前如出一辙,好像正抱着书本童谣坐在谁的床边。Erik不觉得那傻气,更响亮的接上那旋律。Charles总在这时候笑起来,牵动喉管和声带,眼角的皱纹堆到一起。

Logan在离去前把所有的药都给了他,这倒省去了一些麻烦,阿兹海默的药可不便宜。Erik把药粒倒在Charles手里,后者盯着掌心白色的小点,头摇的像拨浪鼓。他按住老朋友肩头,把Charles面颊扳过来正对着自己。老教授对上那双灰绿瞳仁,那之中向来没多少温情,但不乏他熟悉的,令人气恼却心安的固执。他不情不愿把药粒塞进嘴里,年迈的磁控者叹口气,掌心覆上他的后脑把他拉过来,长长久久地,他们前额相抵。

Charles怕冷,也怕黑。一到晚上就揪住他衣角不放手,直到他投降般放下身边所有的事,坐到他身边。当然了,他叹口气,养尊处优的老家伙,生命的前大半段都没受过什么苦,偏偏不得不在晚年踏上流亡的路。他觉得这世界亏欠Charles,这疯狂世道里唯一一个虔诚的信徒,能拨开颓圮的废墟窥见光明与美善,固执信赖即便是不那么美善的部分也会转好的人。万磁王太清楚人性的阴暗面了,对眼下局面不是没有打算。年轻时他还会为Charles鸣不平,带着满腔愤怒与荒谬规则针锋相对,摧毁秩序然后重建新的,势必逼迫这世界交给Charles那个好的答案。但他已经不再年轻了。

你一定有比调治老朋友更重要的事要做。年迈的心灵感应者躺在他膝头说。声音轻得像梦呓,句子却是完整的。

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了,他想,没什么。

 

沙漠在白日里很热,能让皮革坐垫和窗玻璃起汗一样湿淋淋的。车里不透气,Erik怕Charles中暑,天黑得差不多就把毯子在沙地上铺开。他们俩并排躺上去。Charles问他怎么不到车上去,他板着个脸,一本正经的说:怕你被狼叼了。

这一带是亚热带半干旱气候,大陆性很强,加上植被又少,一年当中降水少得可怜,晴朗的时候并不稀缺。远离城市和光污染的土地上能看见辽阔星野,大大方方在头顶铺开,明亮仿佛老式留声机里的Por Una Cabeza,小提琴平滑而顺畅的调子。距离足有十万光年,谁也没办法偷走。

星夜。沙漠。公路。二人世界。老旧的吉普车。八十年代某部老套的爱情电影的桥段,却依然听起来颇具诱惑,是不可多得的致命浪漫。底下的黄沙吸收了整天的阳光,夜风袭来时并不发烫,抵上脊背的触感像是流动体温。他碰碰Charles的手,那早不是他在一九六二年牛津酒吧里握着跳舞的手了,干枯得像是树皮;他也早不是那个那个一心复仇的固执小伙子,骗对方大业宏图骗自己既得利益,拿那经典的反派笑容把象牙塔里的小教授晕晕乎乎骗回家去,谁知道这当中有多少私心。他握住那只手,像一九六二年一样,那只手是温热的。

他不是没想过这样一场出走,抛下冗杂俗务和喧嚣烟尘,迎向余晖和星空,就只是他和Charles二人,徒奔到世界的尽头。年轻时他们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,而在形容凋悴,流离失所的晚年,命运竟以这样的方式令想象落入现实,让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。

Charles看他走神,不满的用手臂戳戳他。他先替对方掖上毛毯,沙漠里倒不容易起风湿,但夜里降温厉害,容易着凉。然后他才躺下来,和Charles脑袋挨着脑袋,手肘枕在脑后。沙漠里的星野真的很美,朗夜里凉风如水,无声的辽阔向四面八方绵延,让人错觉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。他们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,就会开两瓶啤酒,坐在星光之下,谈天谈到天荒地老。等到对面的人流露微醺的迹象,脸颊和嘴唇都变得红润,他就该拿一个吻去堵那滔滔不绝的嘴巴,让他们的汗水弄湿身下的毛毯了。

他再看看Charles。那双不复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星辉,虹膜还依稀能瞥见蔚蓝的底色。那是种天真又虔诚的神色,连Erik听到的呼吸都变轻,学究对大自然深化了的本能敬畏。磁控者原本以为,经过这么多年的磨洗,那双眼瞳中的天真总会消逝,代之以失望与愤恨铁灰的底色。但几十年过去了,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,仍是会对着星星屏住呼吸,坚信这个世界总能变得更好的老样子。时光不曾改变Charles,是时光本身变了。

等到Erik差不多迷迷糊糊睡过去,他才发觉自己还攥着身边人的手心。

 

Charles清醒的时候喜欢和他谈起Laura。那个小狼女,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。那时她被X-24甩到地上,带着满脸的鲜血和灰尘抬头看他。他认识那种眼神,固执、锋利,将随着年岁增长沉淀成某种坚固而不易摧折的东西,像矗在灰褐色虹膜里的一道城墙。

她的骨骼曾经打碎重铸,覆盖上蚀骨疼痛和滚烫的艾德曼金属,即便隔着皮肤血肉Erik也能感受到她体内振金的微弱嗡鸣。而与她的父亲不同,他和那个女孩之间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微妙的共鸣。也许是因为她和那时的Nina差不多大,而这使Erik的态度变得柔软。他们会成为同样的人,他想。Laura Kinney出生于一场节节败退的战争,她会见到鲜血,擦拭掉自己身上流出的那些然后让她的敌人流出更多,洞穿对手的咽喉并以此抢夺明日。但与此同时她又会是正直的,与Charles一样,比起掠夺者更愿意选择成为保护者。Erik希望她活着,他从不给出不切实际的祝福,活着已经是最好的了。

在不太清醒的时候,他的老朋友会寻找那个孩子。老教授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左顾右盼,口里一遍遍念着那个名字,像固执的小孩。Laura呢?他问,Laura去哪里了,刚才还看到她。Erik心知瞒不过他,谎言打着善意的名头,往往还不如真相和盘托出。于是他说,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轻快,Laura啊,她去伊甸了。

Charles安静下来。伊甸?

对,伊甸。

对方沉默了一会儿,好像在咀嚼那个词语的含义。伊甸,他重复道。那是个好地方。

磁控者逼着自己咽下那句希望如此。

他倒不担心会被皮尔斯那样的人赶上。有市场才有投资。玉米片里加了识别药物,从根源上解决X基因。剿灭变种人的组织和变种人一样,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,因此才这样孤注一掷。人类总是如此,从进化的主干上截断旁枝,先是可怜的尼安德特人,再是变种族群,最后主干没有了开散枝叶的庇护,一路扎进云霄里去。盛极必衰,当一个种族不再有与之竞争的对手,便可窥见落入尘泥的终局。

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时间,从来都只是时间。他们都不剩多少时间了,没法保证哪个句子不会像被扼住咽喉一样从中截断,什么时候心脏会终于厌倦跳动,让他们不得不垂下固执抬起的头颅,闭眼,然后永远缄默。年轻时Charles还会讲些大道理,把那些诸如良心责任一类的词抛掷过去,但现在哪怕是牵扯声带的力气也该精打细算,用来尽可能呼吸,把更多的氧气压进肺泡,用来在下一次日出到来的时候撑开沉重眼皮,用来活着。他已经决定要与这个世界斗争到他能够呼吸的最后一秒,但那又还能剩下多久呢?即便没有X-24,他和Charles也终究是要老去的。

离开沙漠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久,饮用水没了库存。他倒也不急,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割断一株仙人掌,从断口里挤压出汁水把塑料瓶接满。他一扭头就望见Charles不赞成的眼神。老教授在后面哑着嗓子,你可真残忍。

磁控者没费心与他争辩,把那瓶子径直塞进他手里。残忍是为了救你的命。

干燥的边境线上有两条路,一条通往铁丝网与荷枪实弹的边警,另一条路鱼龙混杂,长年被流匪和毒枭所占据。他们选的是后一条。Erik下车给车胎打气的时候Charles摇下车窗,固执的向他索取一株仙人掌。磁控者对上那双眼睛,明白他没办法拒绝这个。

从前西彻斯特的草坪葱茏丰富,一眼望不到边。阳光丰沛而和煦,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赤足接触泥土和春天,眼里没有战争的影子。轮椅上的教授在喷泉后面看他们,说不好眼神和心跳哪个更柔软。现在他们身边没有草坪,没有喷泉,没有孩子和泥土,没有雨后的春天,他们能见到的仅有的绿意,就是Charles手中连根的那株小仙人掌。它长得不好,伤痕累累,歪七扭八,足可称道的地方只剩下尚算强壮的根系。可后者看着掌心里浑身带刺的它,仍然像是许多年前,注视那些幼小的、浑身带刺的灵魂。

薄暮里起了大风。他脱下大衣,把轮椅上的老教授,连同他掌心幼小的植株,一并牢牢裹进去。

 

他们的车辙碾近沙漠边缘的那天,Erik起得够早,恰好撞见东边地平线上第一缕模糊晨光。沙漠中的日出比别处要壮观,这话不假。不需要任何陪衬,那轮硕大光球燃烧在虹膜里的映像直白而赤裸,足令观者屏住呼吸。年轻时的Charles或许会这样对他说,在一个与死亡为伍的环境里,没有人能轻易放下对生命的执着。

他的视线移向Charles。后者还在睡眠之中,胸腔随着呼吸规律地一起一伏。磁控者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——他伸出手,轻轻推了推Charles。

如他所预料的一样,Charles并未对宝贵的睡眠时间被剥夺感到不满。如同一根火柴擦亮一片黑夜,他盯着那燃烧的日轮,瞳仁里像是有什么久远的东西被唤醒了。

Erik不是什么会为了日出而高唱咏叹调的诗人或摄影爱好者。年轻的牛津教授曾经对老式浪漫有过令他难以理解的执着,热爱色泽浓郁的玫瑰,晚餐时精心摆放的烛火,也从不推拒甲板上封缄话语的拥吻,将时间凝滞于夕阳余晖与浩荡海风。在电报普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他仍旧坚持手写书信,在信的开头与末尾用流畅花体写下Erik,我的朋友、我亲爱的。磁控者则自始至终是个实干家,这一点多年来没怎么改变,只是他忽然意识到,在流亡的路上,像一对普通的恋侣一样,挨着肩头看一场日出,也许已经是他能够给予Charles的,最奢侈的补赎。

 

他们在下一个夜晚窥见城镇的轮廓。Erik推着轮椅进了中餐馆,自他从亚利桑那郊外的屋舍里把Charles救下,带着他踏上亡命天涯的道途,他们就没吃过什么热的。当他的感官被室内温暖而厚重的油烟气包裹,头顶大叶风扇的规律转动代替了一如既往在耳鼓里尖啸的风声,他的神经几乎要可耻但难以避免地松弛下来了。

老板娘给他们端来海鲜粥。她臂膀有力,面庞带着一种可亲的宽厚。Charles没打算放过拉近距离的机会。那笑容在他年轻的时候百试百灵,老了也为那面容添上几分平易亲和,现在看来依旧效果不减。Erik看着他和寡言的中年女人攀谈,对方会说一点磕磕绊绊的英文,而哪怕不能自如使用能力,语言障碍也从来没能难倒心灵感应者。两人一来一去的比划,竟然也能聊上个大概。女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,Charles愣了一愣,笑得就像个得了糖块的孩子。临走时对方往他怀里塞了两个橘子,挥手的样子甚至有些依依不舍。

聊什么呢。Erik终于忍不住垂下头来问。

Charles把怀里的橘子塞给他一个。在她故乡的文化里,这个代表着好运,以及平安。

还有呢?

还有啊。心灵感应者像是就等着他问这句。他脸上的皱纹经由笑意而舒展开来,眼睛里的光是暖的。我和她介绍了一下你。她说,很久没见过这样恩爱的老年伴侣了。

 

大多数时间里,磁控者都让脊椎尾端陷在旧车的皮革坐垫里,强迫自己嘎吱作响的关节承力,而身下是车胎碾过沙石,似乎没有止息的颠簸,时间久了就成了流亡途中的背景音。当Erik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,他甚至有种轻微摇晃的错觉。就好像他正待在哪艘船上,身下是波涛摇曳如同母亲温暖臂弯。

逐日号。磁控者的目光一沉。他曾无数次听到这个名字, Logan临别时的话语,Charles偶然的提及,以及后者模糊,但并不偶然的梦呓。

他起身披衣,就着昏暗灯光,将地图在矮桌上铺开。他们已经越过了美墨边境,如果向南走,大概花上几个月能到墨西哥湾沿岸,尤卡坦半岛距离古巴只有二百一十公里。越过那道海峡,无论是X-24,还是皮尔斯和他背后对X基因深恶痛绝的势力,那些缠扰他们的都可以告一段落了。万磁王不信什么上天眷顾,如果他们最后的那点求生意志还没有被消磨殆尽,他们或许能活着撑到海港,然后在那里坐船。他瞥了一眼Charles,后者的呼吸很浅,相比其他陷入睡眠的人并不规律。他也许能为Charles弄到一艘船——或许不是Logan提到过的那艘,但这不妨碍他们为它起个那样的名字。

或许,只是或许。

Erik没办法做出更多保证了。衰老对能力的影响不加选择。他的状况也不好,掌心的新伤口覆在旧有的上,经过白日里草率的处理,反倒牵拉出更久远也更隐晦的疼痛。无论他是否承认,世界上最强大的大脑在大部分时候都只保有孩童心智,而万磁王也已经是个年逾九旬的老人。从华雷斯到梅里达,三千多公里的路途,对于他们来说,也几乎是很遥远的念想了。

伤口来自白天的意外。城市允许他们添加补给,Erik拿瓶装水和速食罐头填满了后备箱。倒还用不上抢的,鱼龙混杂的地方用什么钞票的人都有,他省去一番更换货币的麻烦。Charles在货架之间摇着轮椅,架势像在博物馆参观。Erik瞥他一眼,点着纸钞跟老板讨价还价,这东西不像一九六二年那样耐得住花销了,得省着点用。

那枚子弹就在那一瞬间破空而来,紧接着是更多。Erik迅速拦身过去将Charles连带轮椅压倒在地,玻璃在他们身后碎裂的声音像是骤雨。后者因为冲击力而从轮椅里掉出来,目光茫然如同白纸。这不是个安保够好的城市,他掌心垫住对方后脑,另一只手腾出来做了个嘘声动作。——他能从货架的间隙看见一双黑色长筒靴慢慢移近,脚步声变得沉重,他伸出手,打算让铁质的货架弯曲…

什么都没有发生。他血管中金属的共鸣似乎在那个瞬间安静了下来,不再奔流着滚烫的热度。他指节僵紧到青筋暴起,久违的感受到遭受背弃、无能为力的愤怒。靴底碾过地面的声音如同行刑钟,万磁王的词典里没有坐以待毙,他反手执起地上的玻璃碎片,背在身后。

然后他闭上眼睛,嘴唇沉重印上Charles苍老的皱纹。

他们都不再年轻,这种场景已经不再能够引来别人羡叹。但是在他眼中,Charles还是那个海底天光里明亮而鲜活的灵魂,始终如一。“他人只见你枯萎的面容,我自其中歌唱你朝圣者的灵魂。”Erik不吃浪漫主义诗人那一套,但他这一辈子,也不再可能去亲吻别的什么人了。

如他所料,身后的脚步声停了。他隐约听到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厌恶的嗤声。而直到一切重新安静下来,商店如同坟场一样死寂,他才意识到,那枚碎玻璃的尖角狠狠咬进了他的掌心。

他倒不在意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,他只是不能赌上Charles。

Erik把地图收起来,拉上夜灯。他先是替Charles掖好被子,想了想自己也躺了上去。Charles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咕哝了一声,本能挨近那份热度。他顺势把枕头撤掉,让Charles倚着他臂弯。

古巴,他想。硬币。鲜血。子弹。一九六二年他们在那里开启独属同胞的战争,他重伤他的腿,他们在那里分道扬镳。他们之间欠着很多场充满汗水气味的小旅馆里的做爱,一个桎梏任意带着尖刺的话语的吻。他记得他转身的时候海天交界处日轮正缓缓西沉,让波纹看起有如弹头在沙滩上拖曳一路的鲜血。加勒比海的日落带着沧桑的浑厚,他至今没能理解它所谓“撼人心魄的美”,但他确实遗憾没能和身后的人一起看。

他们不能回到一九六二年,但他确实想跟Charles一起,把当年的那场日落补完。

 

最近的城镇已经在两天的路程以外。泛美公路向着视野尽头延展,带来某种单调而令人困倦的平静。Erik在下车时点了根烟,借冷空气和辛辣气味提神。大风猎猎吹鼓他的衣襟,那点火星在风里摇摇欲坠,却总是不曾熄灭,在将要黯淡下去的瞬间又奇迹般挣扎出一点余温尚存的亮光。他知道这东西纯粹让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再减去一天,但那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。

你说,Laura到哪里了?

Charles裹着毯子开声,嗓音在风里虚虚的。Erik在一瞬间不知道怎样回答。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无从得知,女孩和她的父亲离开他们有一段时间了。在自身难保的时候,只有Charles还有那个闲心记挂他人。

暮狼和他的女儿奔向北方,寻找一个漫画书中的名字;而他们向着南美流亡,希求抵达记忆中昨日的彼方。如果这无异送死的行径,飞蛾扑火般的挣扎能有所解释,那只能是Charles总是挂在嘴边的“希望”。

他尝试想象女孩和她的父亲都到了哪里,也许已经越过了北部国境,正在落基山脉的阴影中踱步而行。北半球的冬天快到了,大雪会封住道路,也能很好的掩盖他们的踪迹。那只牵着女孩的大手上未愈的伤口会冻成血痂,然后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开裂,艾德曼骨爪也会在伸出来的霎那结冰。但假如他们能赶在开冬前越过被大雪封锁的国境线,在沿途的汽车旅馆住到冬天结束,等到开春雪化的时候,沿路的风景会美得像个童话。Erik对伊甸的存在存疑,但他和Charles曾经在招募同伴的过程中途经春天的北加,不比画册里的逊色分毫。

他最终掐灭了烟,任那点火星悠悠落到地上,再拿鞋尖碾碎烟头。Charles没再问。于是他拉开车门坐下,听着引擎再次启动的疲惫嗡鸣。

 

Erik再度把汽车熄火已经是一天后的事。那辆老伙计陪他们跑了一路,浑身没有一个零件不出现松脱迹象。这一带有很多无主的房屋,他没跟Charles说,怕昏昏沉沉的老教授还记挂着所谓良知道德,非要硬撑着坐直身子和他讲大道理。他驱动能力用匕首把窗玻璃打碎了进去,恢复过后的能力不太稳定,但目前为止的表现还算让人放心。

乱世里哪还剩下什么良知道德。世纪初X-EXTERMINATION组织研发出抑制X基因表达的食物,让“再无变种人”从噩梦变成现实;十年前他和Charles收到风声,将能力尚存的同胞聚集在西彻斯特;五年前Charles表现出阿兹海默早期症状,X-EXTERMINATION雇佣皮尔斯等人对变种族群进行“大清洗”,两年前的西彻斯特是大清洗的最后一站,耄耋之年的心灵感应者最后一次能力爆发,包括仅存同胞在内六千人死亡,伤者不计其数。在那之后,变种族群与X-EXTERMINATION组织迅速凋零,人类将矛头互相对准。疾病迅速蔓延,战争仿佛无穷无尽,即便是普通人的孩子,也学会在夜间捂住耳朵避免听到枪声。日光之下并无新事,Charles信赖人性,人性却早就失去被信赖的资本。

他记得那些数字,而可悲又可笑的是,他也还记得Charles曾对他说过的,“世界会成为更好的世界,而我们会成为更好的人。”

这间房子还算宽敞,从位置上来看像是不常住的度假居所。可以看出原主人的阔绰,但在没有眼睛的枪口前,银行卡上的数字也不会拥有更多意义。逃难,或是已经去世,Erik没心思做更多猜测。他推动轮椅在木地板上滑行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,他身后的极轻微的脚步声也是如此——

他转过身,匕首朝着黑暗中来者的方向飞去。而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,他听到Charles在他脑海里出声,压下来的语气是久违的严肃,“Erik。”

匕首在半空中停顿。他赶在对方被捅个对穿之前用能力打开了灯。灯光倾洒之处勾勒出一个比他想象中矮小得多的身影,男孩有一头当地人常见的黑色鬈发,细长而瘦的手臂一望即知来自突如其来的发育期。此刻那两手正握着一把对准他们的手枪,枪口因颤抖而微微摇晃。男孩做了个吞咽动作,他面色苍白,眼睫和嘴唇都在颤动。匕首在灯下折射出寒光的尖端正对着他的眼球,悬停只一寸。

“放下武器。”男孩的黑眼睛盯着他们,极力掩盖声线的不稳。

磁控者依言照做。匕首哐当一声掉在木地板上,在死寂的室内听来格外清晰。他看着男孩,对之前的猜测做出了判断,那大概是后一种了。

他的视线下移,不无意外地与另一双眼睛对上。那个明显幼小得多的女孩被她的哥哥护在后面,那双眼睛尚且清澈,还没有折射出黑洞洞的枪口和匕首的寒芒。有那么一瞬间,Erik好像被什么久违的事物击中了。

“我们赶了很久的路,只是想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。之前进来的时候,”Erik举起双手,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小女孩身上,“……没想过这里还会有人。”

男孩没有放下枪,“我要怎么相信你?”

“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,我们会为你和你的妹妹提供保护,” 磁控者的声音平稳,“无意冒犯。但对于两个身处交火带,没有父母保护的孩子,这是值得考虑的交易。”

他看见对方停顿了半刻,枪口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,最终缓缓垂在身侧。男孩放下枪,抱起女孩,声音里像是担负了太多的重量,“……不介意的话,我们只有一间客房。”

Erik表示自己全不介意。

 

热水装置很早就坏了,Erik就着冷水洗了个澡。水流打在他劳累过度的肌肉上像是流动的铅。他抖落头发上的水珠,拿旧衣的里侧擦干自己,草草套上衣物。

万磁王习惯了流亡,但人老了总是容易贪图安逸,即便是他也未能幸免。在这趟颠沛流离的旅途中,他已经开始近乎疯狂地想念西彻斯特柔软的大床,抑或是一场普普通通的热水澡了。

他进到房间,Charles已经睡下了。月光透过本应是落地窗的地方,毫无保留地照进来,让眼前的这一幕看起来安详而静谧。为免惊扰Charles本就稀缺的熟睡,他放轻脚步,拉开被子的一角,挨着Charles躺了上去。

把时间往前推个几十年,他们早就被本能驱策着消减最后一点距离,拿滚烫的吻与触碰点燃彼此,直到把床板床垫弄得发出快要断裂一样的响声了。而现如今他满足于以手臂环绕爱人,感受臂弯里重量与体温,聆听规律稳定的心跳声。

他不确定Charles是否能够编织美梦,毕竟心灵感应说到底也就是一种脑电波的控制。但当Charles躺在他臂弯里的时候,他都能够在入眠之际,获得少有的安稳。

Charles在第二天的晚饭之前就能和孩子们笑成一片。教授在与孩子相处这方面一向很有一套。Erik在厨房听见稚嫩而清晰的童声。那尚说不出完整字句的女孩点着Charles的鼻尖,“Charles。”她说,声音特别肯定,“喜欢!”

Erik装作没听见,把冒着热气的青豆端上桌。女孩叫珊妮,男孩叫伊利亚。Charles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,Erik瞥他一眼,小女孩还很亲昵地两手环抱住他的脖颈。他们刚刚告诉我的。

少跟我炫耀。万磁王配合地瞪他一眼。然后孩子们看到,捧着童话书的教授,不知怎么就毫无预兆笑出了声。

Erik赢得孩子们的心则是在他包揽了下厨和家务活之后。这户人家在后院种植了一些蔬菜,储物柜里也还有仓储。这解释了这两个孩子何以活到现在。伊利亚在吃到他做的第一口青豆的时候瞪大了眼睛,随后的晚餐时间都在那里默默扒饭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简单的几样菜很快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。

到了晚上,他们一起坐在后院里吹风。藤椅。院落。孩子。星夜。教授在膝头摊开童话书,两个小孩坐在脚边,怎么看都像祖孙三人。Erik看着这一幕,恍然之间不禁想,如果Nina长大成家,她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。

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指引一般,年逾耄耋之后他确实更经常的想起那个女孩。她林间起舞的身影,她轻快如雨点的步调,她雏鹿一样、不掺杂半点尘埃的眼睛。Erik Lehnsherr不是个喜欢怀旧的人,但他确实相信,在另一个世界,或许她也在想他。

 

Charles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,孩子们也喜欢听。事实上,这几乎是他们可以获得的唯一消遣。如果没有偶然降落在听觉深处的枪炮声,他们甚至会错觉,时间在这里停止,他们并非身处一场遥遥无止期的战争。老教授的声音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,一窗之隔就是子弹穿过血肉或击碎玻璃,他的声音却似乎带有某种奇异的力量,穿过枪林弹雨,驱散死亡、战争和忧惧。

实际上他已经看不清书本上的字了,他就对他们讲起往事。记忆自久经阿兹海默折磨的大脑里勉强搜刮出来,竟然也能拼凑出一点头绪。他对他们讲到变种族群,能力者与他们的抗争。明明是镌刻血泪的故事,他的讲述却如潺潺流水,自平静中蕴藉深沉。人人生而平等,他说。能力并不意味着与众不同,它意味着天赋和责任。

珊妮还没办法理解故事的含义,她只是觉得那些音节好听。伊利亚听得入神,但他过后略显迷茫地仰起脸颊,问,Charles,什么是变种人呢?

Erik朝这个方向投来沉默目光。把一个种族从历史上抹除最彻底的方式不是死亡,而是遗忘。自皮尔斯与X-EXTERMINATION的时代起,就不会再有变种人了。

啊,比起那个。Charles回答,表情认真。我更愿意称呼他们为,被赐予礼物的人。

 

夜晚,他们的房间里迎来了一位不期而至的访客。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进来,也不说话,只是抱着枕头,静静地站在他们床头。

他们两人都还没睡。Charles先开声,“珊妮,怎么了?”

“害怕。”她咬着不太清晰的音节,“珊妮害怕。”

“害怕什么?”Charles放柔了声音。

“没有月亮。”她艰难地寻找着词汇,“嘭嘭。没有月亮,爸爸妈妈不见了。”

Erik的心沉了下来,这两个孩子的父母丧命于一场携枪交火,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。他确信Charles听懂了这一点,因为后者微微低下身来,探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,“但是伊利亚在,珊妮。你可以去找伊利亚。”

“伊利亚累。”女孩用力摇了摇头,眼眶周围红了一圈,“伊利亚照顾珊妮。珊妮不吵。”

“你可以待在……”

Erik咽下剩下的半句。因为Charles已经伸手抱起了女孩。她蜷缩进他的臂弯,在没有月亮的晚上,像蜷缩进一只竖起船篷,挡住黑暗与风浪的小舟。

 

第一枚子弹破风而来时打碎了还算完好的最后几块玻璃之一,最后枪声响起像是倾盆大雨。Charles的故事戛然而止。Erik咒骂一句,也不知道宾语是这疯狂的世界还是他自己。伊利亚紧紧护着怀中的小女孩,而磁控者同时护着他们两个。头顶的吊灯剧烈摆荡,墙体随着枪击声簌簌落下尘灰。这间房子没有遇上天灾,却像暴雨中的小舟那样摇摇欲坠。

南美西部常有这种交火。从规模来看大概只是帮派交锋,抢夺食物与资源,还没到警方出动的地步。Erik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,他咬紧牙关,平静的生活不属于他们。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。

厚底皮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急促。磁控者回转身,缓缓举起单手。枪林弹雨响应年迈的掌控者的召唤,不情不愿屈从于他的意志。这是冒进之举,他的旧伤还没有完全愈合,大幅使用尚不稳定的能力感觉像是自内里将它们缓慢撕裂。他能感受到溢出的一丝铁锈腥甜,从口腔蔓延到气管深处。

晚了一秒。那枚子弹仿佛擦着他耳际飞过,唤醒听觉深处一声被扭曲了的尖叫。然后是什么东西翻倒在地的巨响,血肉穿透的闷声。与此同时,枪支转向自己的主人而弹雨终于逆向倾覆而去。鲜血浸透后院草坪泥泞的滴答声,然后是坟场一样的死寂。

Erik迟钝地回转头,动作像是被按下三倍延迟。与记忆重合的影像穿过几十年的光阴,准确无误撕裂他的瞳仁。轮椅翻倒在了地上。女孩被推到了一边,安然无恙。而躺在那里,身下蔓延开一滩刺目血迹的——

躺在那里的是Charles。

Erik的眼前炸开一片昏沉的灰白。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和伊利亚一起,把Charles抬到床上去。创伤在侧腹部,不是致命位置,Charles现在还有能力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。但对一个九旬老人来说,过量失血和创伤并发感染,这就是致命的了。

他有足够的理由质问命运,也有足够的理由给Charles来上一枪,这次要对准心脏,痛苦顷刻间就烟消云散。然后他再躺到Charles身边,给自己在同样的位置补上另一枪,他们就能从这个该死的世界解脱,再也不需要颠沛流离,再也不需要拖着疲惫的身躯,试图从枯朽的肺泡里榨取一点氧气。

但他只是用颤抖的手把那颗子弹吸出来。几十年前他做过同样的事,那金属制的小东西裹着温热血迹掉到手里,依然隐隐硌着掌心。伊利亚拿来了急救包,他给伤处做了简单包扎,压迫创口止血。鲜血他见得多了,但看到那浓烈的红色一层一层溢出,浸透刚包上去的纱布,像要把Charles摔碎了、把他身体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一样,与命运抗争了那么多年,他仍旧无力于他所爱之人生命的流逝。

Charles面色苍白,前额全是冷汗。他的指尖颤颤巍巍摸索上Erik的手,Erik就牢牢攥住,将他的掌心贴近自己眼睑。伊利亚抱着妹妹站在床头,那双黑眼睛惊惶地瞪大。

他会死吗?孩子的哭腔里带着颤音。

不会的,他声音笃定,比起说给孩子更像是说给自己听。至少不是现在。

Erik。Charles呼唤他,句子送到唇边却只剩下破碎的喉音。Erik俯下身去听,Charles紧紧攥着他的手,指节都泛白。

Erik,他说,挤出一个勉强的笑,看起来倒比平时要清醒。你不是还没想好去哪儿吗……我告诉你,去古巴。等你到了那里,就替我看一场日落,好吗?……

Charles。他深深吸气,自其中清晰听见碎裂的声音。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做出承诺,也没办法回答好与不好了。对于连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睁眼看见的他们来说,提什么都是奢望。他只能坐在他床边,一遍一遍呼唤那个名字,好像这样就能把昏昏沉沉的他从死亡的彼岸叫回来。Charles,他固执重复,Charles,Charles……

直到天明的第一缕光线照进来,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的喉咙,还在用气音牵扯着这个名字。

 

他在一周之后与那对兄妹辞别。Charles仍旧纸一样单薄苍白,醒的时候没有睡的时候多,睡的时候又不如说更像是昏迷,显然不适合舟车劳顿。但在这场与时间的竞逐里,他们没有选择,唯有拖着蹒跚步伐亦步亦趋。Erik轻轻拉开小女孩牵他衣角的手,就算他愿意等Charles好起来,时间也没有那份耐心了。

临走之前,他把他的匕首送给了伊利亚。男孩接过匕柄时愣怔了片刻。只有一种理由能够让你拿起它,他蹲下身,与那双黑眼睛平视。那就是保护你深爱的人。

 

说实话,在这样的时候,目的地已经不重要了。车子重新驶上公路主干道,风从道路尽头浩荡而来,破旧的引擎在身下呜咽……而Charles的呼吸糅杂其中,轻得几乎听不见了。Erik握着方向盘,里程表上的数字毫无意义地跳动,他盯着它直到眼球酸涩,前方后方的路都变成没有界限的灰白,路标上的数字全都模糊成一片。

Charles在醒过来的时候和他讲话。他口唇干燥,音量不比耳语大多少。但他依然说下去,眼角带笑,好像今日过后再无明日,每句话都是最后一句。Erik探手按他唇角,他微弱的气息就落在他掌心,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。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,他呓语道。那双注视着Erik的蓝眼睛几乎还像年轻时一样,带有洞察人心的透彻。……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。

你忘掉了很多事,却还记得歌德。他勉力牵动声带,声音却像是有什么自其中干涸。我要嫉妒了。

我还会忘掉很多事。Charles拿指腹抚过他的鬓角,轻声说。你不是那其中之一。

 

不知道辗转过多少个晨昏,他们终于瞥见海港的轮廓。Charles的气息却清浅了,有时甚至比寡淡的海风更稀薄。Erik在夜间攥着他手腕,仿佛只要一松手,生命的发条便难以为继,不足以支撑脉搏的下一次跳动。他把Charles的掌心拉过来,贴在自己心口,像是某种特殊的仪式,将两颗疲惫跳动的心连接起来,大有死生同命的执着。

死亡不是这样的。有时他看着熟睡中的Charles,一种难以表述的悲哀就开始啃噬他的心脏。死亡不应该是这样的。不应该在没有尽头的流亡途中,不应该躺在一辆浑身弹孔、油漆斑驳的旧车上,身边只有另一个半条腿已经迈进坟墓的白发人,甚至找不到一个傍水的地方埋葬。他不是没想过和Charles一起经历这些,但他也想过更好的。养一只狗,养几个孩子。他们叫他父亲而直呼眼前显然更加温和的教授作Charles,他会带男孩到冬季的小丘上滑雪,而女孩将会趴在Charles的膝头听童话故事。等到孩子们长大而他们变老,他们会裹着毛毯依偎在暖融融的壁炉边,Charles合上那本书,他在对方的眉心落下一吻。窗外大雪飘飘洒洒,他们说着明天见,陷入又深又长的梦境,从此再也不醒来。

他们走了这么久,皮尔斯和X-24没有赶上他们,中西部广阔的沙漠没有征服他们,时间却从内部把他们一点一点侵蚀殆尽了。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朝他汹涌而来,令他呼吸困难、举步维艰。万磁王的骨血永远滚烫,但他的皮囊却死灰一样肉眼可见地冷却了。他从没有过这么深重的无力感。同样是面对死亡,逆转未来的那一役至少打得悲壮而热烈;而这场与时间的拉锯战,却不再有奇迹来挽救已成定局的败绩了。

我们在海边吗?也许是听到了落潮声,Charles将眼睑微微撑开。

他没答话,只是将折叠轮椅从车尾箱拖出来,再把Charles小心翼翼放上去。微咸的海风扑打在他们脸上,尝起来像是泪水。

啊……那真好。Charles像是得到了答案,满足地叹息一声,闭上眼睛。残阳血红的余晖覆盖下来,让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点血色。Laura呢?Laura也在吗?

她……Erik顿了顿,开口时喉咙里像是有什么隐隐作痛。她到伊甸去了。

那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。Erik几乎要伸手探他鼻息了,那指尖却悬在半空,进退不能。而这时轮椅上的人接上了答语,轻轻的,像是一次漫长的叹息。“Laura,”Charles轻声念道,笑的时候喉咙里带起嘶嘶杂音,“我告诉过你,她是个好孩子。”

Erik说不出任何话了,他的话语都堰堵在喉间,在一呼一吸间牵拉出深重的疼痛。在这里,隔着一条海峡能望见古巴的地方,时间终于发下它最终的审判了。他颤抖着以指腹贴近那张满是皱纹的面颊,描摹挚爱饱经摧残的轮廓,想,Charles,你曾经也年轻如许。

“我们也去吗?” 彼方的嘴唇还在微弱翕动,“从古巴回来之后?”

“我们也去。”

“坐船去。”Charles扯扯他的衣角,比孩子还固执。

“好,坐船去。”

他穿过膝弯,抱起了Charles。在海滩上,落日余晖温柔地划过头顶。Erik不禁想道,也许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,直到夕阳坠落,两张老脸上的皱纹比伤疤还深,直到秒针划过了一个世纪,直到他再也抱不动Charles。

他抬头看,上空仍然是一九六二年古巴的太阳,年轻,炙热,还未曾像他们一样老去。时间太久了,当年看到过这轮太阳的人已经不知道在哪里,只有他们,Erik和Charles,还在和胶片一起泛黄。

——END——

评论(14)

热度(184)

  1.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